「對不起。」小透低低地說。

「我是沒什麼關係,不過,妳真的確定妳要這麼一直過下去嗎?」我們坐在文學院前面的椅子上,微涼的夜風吹過來,不論心情多壞都會慢慢平復下來。

我對失戀沒有什麼太大的體悟,上大學的時候也想過要跟誰在一起什麼之類的,也喜歡過別人,但是這些感覺到最後都不了了之,不是喜歡的人有了女朋友,就是喜歡我的人我沒感覺之類的。

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夏天,每天放在抽屜裡的信件。

那算是戀愛嗎?

「我也不想。」小透今天倒是沒抽煙也沒渾身酒味地出現,而且一反往常地騎車很慢,真是不太像她。

「妳知道嗎?我看過一本書,忘記書名了,可是裡面有一句話我永遠都記得,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可以選擇的。」我開始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很多時候我們都會覺得好痛苦,好像永遠都不會好起來了,可是那也是一種選擇,是自己選擇要讓自己那麼痛苦的,其實還有其他的選擇可以選,只是你選擇了要讓自己那麼痛苦。」

「好像繞口令喔。」小透笑了起來。

「雖然乍聽之下好像有點強詞奪理,可是想想也有他的道理不是嗎?生活中很多事情都可以選擇要或不要,就像有人跟妳告白,妳可以選擇拒絕,傷心也是,難過也是,妳都可以自己選擇拒絕。」

我看著小透,後者正用一種狐疑的眼神看著我。「我說Kiki,妳最近是心海羅盤看太多了嗎?怎麼講出這種很華麗實際上卻沒有什麼道理的東西。」

「….心海羅盤是什麼?」我瞪小透一眼。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說真的分手倒是還好,反正一年到頭在分手,也還蠻習慣的。我難過的是有種到達不了的感覺。」小透慢慢將手握成拳。「我希望自己可以找到長久安穩的伴侶,可以一起分享心情,好的壞的有趣的無聊的都可以,就算我們只是坐在家裡什麼也不做,都覺得好開心。可是我找不到,所以覺得好沮喪,為什麼不能有一個人只是這樣的陪著我。」

「妳…不覺得這樣的要求,很自私嗎?」我慢慢地,一字一字說出了口。

「很自私沒錯,可是這些人要求我做的事情又何嘗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著想呢?既然她們也都會希望我怎麼樣怎麼樣,為什麼我不能有自己的希望,我也希望不要老是出去認識她的朋友,老是唱歌跑夜店看電影,為什麼不能跟妳一樣只是晚上出來逛個校園聊聊天呢?」

「在網路上認識的人不就是那麼回事嗎?」我今天嘴巴真是壞,控制不住地把實話都說出來了。「沒有真的相處過,只看照片聊聊天真的能適合嗎?真的會有真愛嗎?」

「應該會有吧。」

傻子,對付這種傻子到底有什麼方法可以用呢?讓她一直跌倒?會不會跌死了呢?為什麼小透的感情觀念會這麼奇怪啊?

「妳知道那種迫切需要一個擁抱的感覺嗎?」小透的眼神看著遠處的路燈,因為早晚溫差太大的關係,深夜的校園裡開始有點霧氣,燈光看起來朦朦朧朧。「那種覺得自己好孤單,希望能依靠在某個人懷裡的感覺,我需要,我需要有個人提供擁抱,那怕只是暫時,那怕不是真心,我只是害怕一個人。」

「一個人不好嗎?」我看著小透顫抖的側影。「一個人有什麼不好的?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睡就睡,想玩就玩,這樣的生活不才是最自由的嗎?」

「妳都不害怕一個人的時候,從四面八方包圍你的寂寞嗎?寂寞的感覺就像異常冷的冬天,缺少了一個人的體溫那種感覺。」


這…還真是一種好難體會的感覺。

「Kiki妳談過戀愛嗎?」

「有…吧。」我遲疑了一下,那應該是戀愛?是嗎?

「妳那時候會覺得每天都想要擁抱他,每天都想要抱著他入睡嗎?」

「應該沒有…吧。」突然覺得一陣燥熱,回想那時的情景,因為那時候還是國中生,所以腦袋裡還沒有想到什麼抱著睡覺的事情,但是真的有想過要抱著男生試試看。

「那算戀愛嗎?」小透冷哼了一聲。

「應該…算吧。」我想起那時候的一切,只是因為時間有點久遠,所以記憶有點模糊了,當時的我跟他…。

記得那時候為了九月的永信杯,在室外場練球適應天氣跟太陽,但我都期待著每天練完球像狗一樣回到教室裡那時候,抽屜裡放的那封信。

信裡面總是寫著我今天練球的狀況,像是「發球不太穩喔」、「在後排接球時要看清楚前排封網的人手的位置」之類的話,也會有很多鼓勵的話語,想必都是在我練球時才邊看邊寫下來的,有時候練完球時會想說現在衝回去會不會遇見正在教室裡放信的他,但是又想說這樣的神秘感很讓人期待。

放學後的信件內容開始慢慢地延伸,從練球的狀況到最近的心情,有些不想跟別人講的事情,我都會在夜裡一字一句地寫在信紙上給他,他會在傷心難過的時候安慰我,在開心的時候陪我開心。

這麼磨磨蹭蹭的狀況下,一轉眼就到畢業季,互相通信的我們,卻一次也沒有見過面,也沒有留下彼此的聯絡方法,只記得最後一封信他寫著:「我好像越來越喜歡妳,妳也喜歡我嗎?」

那封信我沒有回他,然後就畢業了,我們再也沒有聯絡過,也無法聯絡,對方像是就這麼消失了一樣。

不過珍貴的回憶總是讓人捨不得忘記,這些信件我到現在都還放在宿舍裡,當初要來嘉義讀書時我媽還問說帶這些東西做什麼,我回答她說這些信件可以陪伴我度過一個人在異鄉的時光,難過的時候隨便拿出來看,都會覺得心裡很溫暖,即便到現在,如果被家長罵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再拿出來看一下,那就像是我精神的ok繃。
那應該是國中練球的男子漢生活中最珍貴的粉紅色回憶。


當時他在信的最後都會寫上一個「木」字,充滿詩意的我當然也要回他一個字的署名,後來我就寫上「水」,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幼稚,不過當時我才是個國中生而已,國中生能這樣算是很厲害了吧。


每次想到他,心裡都暖暖的想要微笑。


「自己一個人傻笑什麼?」小透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我抖了一下。

「沒什麼。」這麼蠢的故事說出來肯定要被小透看不起。

「Kiki,如果我說我喜歡妳,妳會回答什麼?」小透突然蹲在我面前,用認真的語氣問我。

「謝謝?」我想了一下,勉強說出這兩個字。

「我可以喜歡妳嗎?」

「哪一種喜歡?朋友的可以啦,談感情的就不必了。」

「為什麼?」

「感情這種事,合則來不合則去,哪有為什麼。」

「那,妳可不可以,每天給我一個擁抱?」小透拉起我的手,緊緊地盯著我。

我頓時心臟漏了一拍,心裡面忍不住想著小透真是帥,然後不自覺地說出:「好啊」。

「那就這麼說定了喔。」小透笑了,然後突然之間將我緊緊地抱住,難道她都不害怕我一身的臭汗味?

小透的臉靠在我的肩上,我聽見她對我說:「謝謝妳。」

很長的一段時間後,小透抬起頭來,拉著我往停車的方向走過去。其實小透除了脫掉衣服之後是個女生之外,旁人光看外表根本不會發現她是個女生,這可能也是我長年以來都沒人追的因素?因為小透這樣看起來就像是我男友?

夜晚的校園真的好迷人,難怪情侶們都愛半夜來學校散步,不過說真的除了文院到噴水池這段區之外,我還真不敢往別區走過去,上次跟李子侑打完球快十點,體育館那邊已經沒什麼人,高爾夫球練習場的燈關掉之就黑漆漆的,感覺很像隨時都會有阿飄跑出來。

從小到大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怕黑,到了黑漆漆的地方整個人就沒了膽子,手腳發抖,連個話也說不好,本來想說來中正唸書肯定一天到晚都要心臟病發,但說也奇怪,經過中正大學這個陰森森的環境訓練之後,這毛病反而沒有以前嚴重,我想這就是「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想到李子侑,心裡面還是有一個大大的問號,想起那天他沒說完的話,心裡就更悶,他到底為什麼會知道那麼多事情?

「Kiki?」小透拍了一下我,眼神充滿疑惑。

「什麼?」我嚇一跳。

「我問妳,我們應該每天的什麼時候抱?」

我想了想。「每天的最後一次見面好了。」

「為什麼?」

「這樣就表示今天結束啦。」

「好感傷喔,這樣好像人家要分手了最後擁抱一樣。」

「不然一見面就抱?那才奇怪好不好。」

「我可以想要抱妳的時候就抱妳嗎?」

「妳要害我被妳眾多的前女友拿刀追殺嗎?」我白了她一眼,這什麼鬼問題。

不知不覺我們走到了從來沒來過的工學院,工學院不愧是中正最拼的科系,每間研究室都燈火通明。「Kiki,妳為什麼會答應我?」

「因為我是妳的好朋友啊。」

「所以基本上妳可以接受嗎?」小透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接受什麼?」

「沒事,講到妳聽得懂,我看天都亮了,妳還是乖乖的當個好孩子吧,複雜的事情就讓我自己來傷腦筋。」小透握著我的手從工學院開始往回走。

好不容易走回橋上,涼風徐徐吹來,突然想起學生們今天是第十二堂課,也就是再一個多月就要成果發表,但是我到現在竟然還沒有把劇本跟節目單排出來!天啊還要練習呢!天知道這些小猴子們要花多久時間背台詞跟記舞步?!

「啊!」我大叫。

小透停下腳步。「幹嘛?」

「回家回家我得回家。」我趕緊往小透停車的地方跑,小透不明究理地跟著我跑得氣喘吁吁,到停車場我立刻逼小透發動車子載我回家。

到家之後跳下車子就要往房間衝,被小透一把抓住。「妳是怎麼啦?」

「大事!大事!學生要表演了我竟然忘記這件事,也沒人提醒我,我要回去排節目排劇本。」我本來天性就比較容易緊張,這下子沒準備,到時候表演如果開天窗就好笑了,我在家長心目中的地位蕩然無存。

「好啦,別緊張。」小透摸摸我的頭。「還有時間,快去吧。」

揮別小透,我衝上樓打開電腦,拿出行事曆,果然再一個多月就要表演,啊現在開始排不知道會不會來得及?

打開檔案準備開始輸入節目單跟劇本的時候,MSN的視窗跳出來在畫面上閃啊閃。

唉唷這時候是誰,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哪!

打開視窗一看,李子侑。「怎麼這麼晚了還上線?」

要不是心裡面有根刺扎著我讓人不吐不快,我想我應該不會犧牲成果發表會來換他的答案,正因為今天剛好想到這件事,又因為他剛好自投羅網送上門來,所以…。

「你為什麼知道我那麼多事情?」我單刀直入地問,拐彎抹角不是我的風格。

「木,和水。」

看到這三個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站起來。

「你是誰?」我想,今天應該是個無法入眠的夜。

「我是李子侑,木子李,孔子的子,人有侑。」

這豬頭,什麼答案嘛,還打了個大笑臉!

「終於又見到妳了。」我的視窗裡,出現了這一行字。

看著這一行字,眼淚突然無預警地掉下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坐在電腦前,面前的字都變得好模糊。

「你是木嗎?」我用顫抖的手異常艱難地打出這些字。

「是。」

天啊,今天,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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