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久,最後還是不敢回去上課。

試過幾次至少想踏進學校裡,但最後我連自己家都踏不出去,我害怕,無法克制地顫抖著。

下了這個決定告訴媽媽的時候,看見她臉上閃過了一些失望,不過她還是對我說:「沒關係,那妳就在家裡先複習這一年學過的課業好嗎?」

「嗯。」

接著植木跟媽媽都恢復了他們正常的生活。

我則是待在家裡,複習高一時的功課,大部分的時間我看著天空發呆,有時候一看就是一下午,然後不自覺地睡著,醒過來的時候通常媽媽已經回來煮好飯或買了便當。

植木每到週末放假,都會回家,堪稱是模範大學生,他剛開始會問我什麼時候要回去唸書,什麼時候要跟他一起出去外面玩…。

最近,他回家就會彈吉他給我聽,說他在學校的生活給我聽,新竹在他的描述下,好像非常熱鬧非常好玩,還有美麗的海景。

有時候我也心動,但是還是無法踏出去。

從回家那天開始,我就沒有踏出過家門,一步也沒有,即便是郵差按得電鈴震天價響,我還是好好地坐在房間或是客廳裡,一步也沒有移動過。

總覺得只要打開門走出去,那天的事情就會再重演。

就如同當初我什麼也沒有做,卻被冠上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最後更是戴著這些大帽子上新聞被人品頭論足。

害怕那些眼光,害怕走出去之後大家都發現我就是新聞裡的那個人。

很慶幸媽媽跟植木都很包容我,他們給了我最大限度的自由跟容忍,允許我在家裡自己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

經過這件事之後,我也開始學會慢慢去體諒媽媽的心情,心裡知道她是很辛苦的,也瞭解爸爸的過世帶給她莫大的傷痛。

媽媽說每個人都有過去,但不可以因為過去的傷害而斷送自己的未來。

這句話我寫在日記裡,常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不斷告訴自己應該要放下那些回憶,回到學校裡去,但是當我手握著門把時,總還是不自覺地顫抖,總還是因為那些惡夢般的畫面而作嘔。

已經過了一個月,為什麼那些畫面總是不會消失?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感受到有人綁住我雙手壓住我…。

不敢開電視,怕害怕看見關於自己的報導。

每天每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開電視,不出門,用網路跟世界繼續進行接觸,植木也會跟我聊天,他每天下課回宿舍打開電腦就是跟我聊天,朋友都以為他是跟女朋友聊天。

植木現在整個人都不同了,以前高中時還帶有一點幼稚的氣息,不知道是因為大學的關係還是因為我的關係,他現在變得很成熟,因為樂團好像有了些成績,最近好像有唱片公司找上門,但植木說他拒絕,詳細原因我不清楚,不過我想過可能是因為我。

雖然我無法克服自己的恐懼,但還不至於看不出來因為這次的事件,這個家慢慢地在轉變。

人,在經過巨大的傷害之後,都會有更深一層的體驗。

學長常常打電話給我,但我總是拿起電話看著上面的來電顯示發楞,直到鈴聲停止為止。

有天學長打了幾十通,但我一通都沒有接,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他,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真的不想耽誤學長的人生。

後來請媽媽將電話寄到新竹還給學長,只寫了張「對不起」的紙條,我想他收到應該會瞭解吧。

對不起,我連自己都顧不好,已經無法再注意他人的心情了。

至此,我的朋友,都成為過去式。


不知道人的心情會不會隨著天氣變化,但對於我來說,儘管是出著大太陽的日子,也已經不會再讓心情變成晴天了。

今天的窗外依然有著燦爛的陽光。

用手遮著眼睛,看著窗外,卻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經過窗前。

胸口停滯了一下。

接著,電鈴響起。

緩慢地走到對講機前,輕輕地拿起話機,不斷地祈禱出現的人會是郵差,這樣就可以掛下電話不去理會。

但一拿起話機,就聽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蒔花?」

我摀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音。

「蒔花?妳在嗎?」這是大普的聲音,不會錯的。

驚慌地掛下話筒,摀住耳朵靠著牆壁,突然間不能呼吸。

趕緊拿出藥吸了一下,有時候會開玩笑說自己好像毒癮發作,有事沒事都要「吸一下」,但這時候我笑不出來。

我一直想要聯絡的、遠在千山萬水之外的大普現在就在樓下,而我卻不能見他。

不能見面。

現在的我跟大普離開時已經完全不同,那時大普的不告而別讓我心裡對他有怨懟,希望他出現,讓我們把事情面對面講清楚,但現在的我…無法面對他。

經過了那些事,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天真快樂的孩子。

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喜歡誰,不論是大普,或是學長。

我,已經什麼資格都沒有了。

所以放任電鈴不斷響起,卻不去回應。

長久以來掛念著的人,就近在咫尺,卻還是不能相見。

靠著牆壁慢慢地滑到地上,眼淚已經枯乾了,心卻還沒有死,我仍然想念著這跳動的感覺。

只是,說什麼都已經太晚了。

等到電鈴聲停止之後,我走回房間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對不起,大普。

天黑了,我一個人坐在黑暗裡,腦袋裡一片空白,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大普要來按門鈴,為什麼要來呢?

不是應該在加拿大唸書嗎?

門上響起了幾聲輕敲聲,可能是植木或媽媽回家了。

走到門邊打開一看,果然是植木:「這麼晚了怎麼不開燈?」

「我在睡覺…。」心虛地說謊,不想把下午大普來過的事情告訴他。

「出來吧,我買了便當,媽媽說今天要加班會晚點回來,叫我們先吃。」植木往客廳方向走。

到客廳一看,站在中間的不就是大普?

我整個人向被雷擊一樣楞在原地。

一年不見,大普改變許多,不但長高、皮膚變黑,頭髮也長長了,但卻綻開同樣溫暖的笑容對我說:「哈囉,蒔花。」

「剛剛回來,在樓下碰到大普,他說想看看妳,所以就把他帶上來了。」植木到廚房拿筷子過來。「來來,大家一起吃便當吧。」

大普沒跟植木說他下午已經來過了嗎?

「你從下午等到現在嗎?」我這麼問,植木嚇了一跳,也問大普:「你下午就來了喔?」

「還好啦,剛好碰到。」大普打哈哈地回答著。「吃飯了,肚子好餓。」

大普回來了。

我看著大普,懷念的大普,一直掛在心裡的大普。

忍不住衝上前去抱住他,眼淚不斷地流出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吵架,我沒有要挑撥你跟安路的意思,可是安路誤會我,安路她…」

後續的事情我說不出口,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大普先是嚇了一跳,接著也抱住我,輕輕地順著我的背。「沒事了,我都知道,妳不是那樣的人。」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一個人突然就消失了,什麼都沒有通知,一句話也沒說…我找不到你,不能跟你道歉,我找不到你!」我大吼著,把這陣子積壓的壓力都發洩在大普身上。

「對不起。我自己也是太衝動,想說反正妳都要跟我吵架,大家不如別見面,等到時間過去,或許妳就不會再對我生氣。」大普不斷地拍著我的背,我也漸漸地冷靜下來。「是我不好,對不起。」

「我也對不起,不應該對妳跟安路在一起覺得生氣。」

「我…」大普把我拉開,看著我的眼睛。

「停!你們繼續這樣,有把身為單身漢的我放在眼裡嗎?」植木把筷子舉到我們面前。「給我吃飯!吃飯!」

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做出「抱住大普」這種丟臉的動作,嚇得趕緊放開手。「啊…吃飯。」

大普倒是從容大方地坐下,開始跟植木聊了起來。「單身?怎麼可能,我所知道的植木可是來者不拒…」

「少在那裡破壞我的名譽,我現在已經改變了,要用心,用心啊。」植木摸著心臟。「以前總是沒有什麼感覺的談著戀愛,現在也想要認真些,唉,人老了啊。」

「少來。」大普捶了植木的肩膀。「是玩累了吧?」

「你不要在妹妹面前破壞哥哥的形象好不好?」

聽大普跟植木的對話,好像這一年的時間沒有在他們的友情形成斷層的感覺,他們還是那麼熟悉,講起話來一點生疏的感覺都沒有。

「話說加拿大的妹,真的都很正嗎?」植木用肩膀撞大普,不懷好意地問。「你有沒有…」

還不敢相信,大普回來了。

從那次之後,一直懊悔著沒有跟大普道歉,沒有機會再跟大普說自己喜歡他,現在他回來了,我卻已經…。

還有資格去喜歡大普嗎?

在他們的話題中,我沈默地埋頭吃便當,努力不讓眼裡的淚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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