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作夢。

夢裡跟霽永一起站在光鮮亮麗的舞台上,霽永跟其他團員都穿著純白色的西裝在唱歌,台下有粉絲大聲尖叫,一曲結束之後,霽永拉著我大聲地對所有人說:「這是我的女朋友。」

接著台下眾人嘩然,女性粉絲開始尖叫哭泣,把手上的加油棒都對著我的方向丟過來。

「不要!」

「不可以!」

「滾回去!」

「妳快離開他!」

怒吼的聲音此起彼落。

有東西開始丟到我臉上來,霽永護著我,也被東西丟到了。

粉絲不斷地哭泣,其他團員掩護著我們想要離開舞台。

粉絲開始衝上舞台,好多人圍住我們,有人抓著我的頭髮往後扯,把我拉倒在舞台上。

他們不斷哭著打我,連霽永也被推倒在地上。

我們躺在地上只隔了一公尺,卻互相拉不到彼此的手。

距離,越來越遠。

「啊~」我掙扎著張開眼,想要伸手摸自己的頭髮,卻發現全身都痛得不得了,抬起的手上插著點滴軟管。

「醒了醒了!」旁邊有人說話的聲音。

「筱青,筱青…」眼前一片模糊。

「媽?」我瞇了瞇眼睛。「我看不清楚。」

「妳眼鏡摔壞了,我先幫妳拿了副以前的。」媽媽把眼鏡遞過來。

一戴上,才看見自己的腳被固定住,有種麻麻緊緊的感覺。

「妳左小腿骨折了。」媽媽看我直直盯著自己的腳,替我回答出心中的問題。

「骨折?」

聽完這兩個字之後突然反應不過來,悶著頭想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媽媽:「骨折很嚴重嗎?」

「骨頭斷了,醫生在裡面打了鋼釘跟鐵片…」媽媽看著我,眼淚撲簌撲簌地掉:「如果剛剛有叫妳回來就好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這時,一個人影衝進門。

「柳筱青!」撲到我跟前的人,是陳伯符。

他看著我吊著點滴的手,再加上看起來很恐怖的石膏,臉色大變:「妳…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陳伯符,他也是一身的傷,臉上貼著紗布,左手也用三角巾掛著,其實我心裡倒覺得是我害了他:「沒事啦,我也有錯,如果當時乖乖回家不要到處亂逛,就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你們兩個都是孩子,兩個都有錯。」媽媽很認真地對我們說:「做什麼事情之前都要考慮,這麼冷的天,兩個人那麼晚了還在外面,多危險。」
接著,爸爸走進病房,看了陳伯符一眼之後對媽媽說:「調到路口的監視器畫面,對方闖紅燈,而且還酒駕,現在已經被警察帶回去了。」

接著爸爸轉向我:「還好沒有傷到腦部,警察說依照當時的撞擊來看,妳戴那種安全帽根本不足以保護頭部,只有腿骨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至於你…」爸爸轉向陳伯符。

我開始很緊張地說:「爸爸,是我叫他來載我的,不是他的錯。」

「你…」爸爸很嚴肅地說:「警察說你車速七十多,已經超過速限,雖然年輕人喜歡刺激,但希望你知道在你後座的女生對她的家人來說是非常珍貴的存在,你不珍惜自己不要緊,但是當你的後座有別人的女兒時,請好好考慮一下對方,如果連這點都不能做到,就不配載人。」

「伯父,對不起。」陳伯符深深地鞠躬:「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願意負全責。」

「什麼叫負責?」爸爸問。「負責不是事後說的,而是當你載著她的時候就要想到。」

「是的,很抱歉。」

這是第一次看見陳伯符這麼認真的道歉,還是第二次?

雖然我人躺在這裡,但對於受傷這件事情仍然有極度的不真實感,跟受傷的痛楚比起來,醫院的氣味更讓我覺得難受。

「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要看妳的狀況,等醫生評估。」

「考試怎麼辦?」

「到時候應該可以拿柺杖撐著。」媽媽講著講著又開始掉眼淚:「好好的一個孩子,弄到渾身是傷,還要在身體裡打鋼釘…」

「好啦哭什麼,會好起來的。」爸爸拍著媽媽的背。「好好照顧就是了。」

「出院後先回家來住,這樣才有人照應。」

「嗯。」我點頭。

後來爸爸先回家,因為家裡還有柳知瑩需要人照顧,媽媽跟陳伯符一直在病房裡,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我想看電視。」為了打破讓人悶得難受的沈默,我率先開口。

「喔…」媽媽作勢要站起來,陳伯符卻一個箭步跳起來拿起電視遙控器到我面前。「也不要看太久,應該要多休息。」

「伯母有沒有想吃點什麼?」這時候才發現陳伯符真的不是平常表現出來的樣子。

以前跟他還不熟的時候,覺得他一定是因為個性差、不會讀書又沒禮貌才被退學,後來稍微認識他之後,覺得他雖然不是很笨又很沒禮貌,但個性真的很暴躁,直到今天,突然看見他的另外一面。

難道是因為我受傷才引出他這種溫柔又謙恭有禮的面向?

「不用,我不餓。」媽媽聽起來真的很累的感覺。

「剛剛我已經打電話通知我父母,他們明天會從大陸回來處理,也會登門跟您道歉,對於筱青的醫療費用,我們家會負責到底,一定會請醫生盡力讓筱青回復到以前的樣子。」

「喂,你不要講得一副我很嚴重的樣子,沒什麼大事,不過是骨折,會接回去的啦!」
「對不起。」陳伯符轉頭看著我。「真的很對不起讓妳在我的後座出事…」


此時,聽見手機音樂響起的聲音,我轉頭不斷找尋聲音的來源。

陳伯符從一旁的背包中拿出我的手機遞給我:「這裡。」

看著電話號碼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眼淚就掉下來:「喂?」

「筱青?怎麼了?」聽見我的哭音,霽永也緊張起來。

「霽永…」我只能喊出他的名字,接著就開始哭了。

「怎麼了,別哭,發生什麼事情?」
接著,我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自己出車禍的事情。

「現在在醫院嗎?」

「嗯。」

「那妳先聽話,多休息,不要再哭了,好嗎?」

我哭著說不要,我想聽他的聲音,但霽永堅持要我去休息,他說剛開過刀的人不可以太勞累要我先照顧自己。

電話切掉之後我還緊緊握著手機,很希望霽永能多說一些,眼淚還沒止住,心裡貪求多一些些的溫柔呵護。

「那就是,妳的王子嗎?」陳伯符突然用英文問了一句。

聽見陳伯符的聲音我才驚覺病房裡還有其他人,因為我講話都是用英文,所以媽媽聽不太懂,只是很擔心地望著我。

「是嗎?」陳伯符等不到回答,追問著。

在我回答之後,陳伯符的臉上閃過了很複雜的表情,最後他說:「我去便利商店。」就離開房間。

我則是對媽媽說我累了要休息,不去理會她充滿疑問的眼神。

麻藥是不是退了?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的痛楚,慢慢地開始蔓延到全身。

我轉過身背對媽媽,讓眼淚一滴一滴滑落到枕頭上。

◇44

從那晚開始,到出院那天為止,我沒再接過霽永的電話。

雖然他是交代我出院之後給他電話,但也沒必要在這期間真的一通電話也沒打來啊,難道我對他來說真的這麼不重要嗎?

就算工作再忙再累,我出車禍人躺在醫院裡,難道真的沒有空抽五分鐘打個電話給我嗎?

這樣算什麼喜歡?至少也應該問我身體好點沒有吧,他那天連狀況都沒有問清楚。

這樣的要求是任性嗎?我只希望霽永能夠多點關心,而不是叫我要多休息然後就讓我自生自滅的感覺。

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心裡知道霽永是個溫柔的人,但卻又對他這樣的方式覺得不滿,但自己又覺得自己小家子氣,竟然會計較這些事情。

彼此喜歡是很簡單的事情,但真的要經營感情非常困難。

難怪人家說相愛容易相處難,要找到讓兩個人可以長久下去的方法是有難度的。

車禍兩天後的下午,陳伯符跟他爸媽一起來到我的病房,當時媽媽正好出去,我對著陳伯符的父母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場面很尷尬,還好大家打完招呼之後媽媽回來了。
陳伯符的爸爸看起來很有威嚴,媽媽則是一副溫柔賢淑的樣子,兩個人對於這次車禍的事情一直不斷道歉,說醫療費他們會全權負責,另外如果後續我要針對傷口作美容整型手術他們也會全額支付。

陳伯符經過這件事情好像整個人都變了,對我爸媽態度很誠懇,對我則是噓寒問暖,不會再講話酸溜溜,連他爸媽都說沒見過兒子這麼乖。

後來的幾天,陳伯符跟他媽媽每天都會到醫院來探望我,通常都會帶著燕窩、雞湯之類的補品,吃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

骨折的地方說真的很痛,但是我沒有資格怪人家,要不是我硬盧他載我,今天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只能說是我害了他要背負這樣的罪名。

復健的時候很沮喪,因為使力要站起來的動作很困難,每天的復健都是媽媽陪著我練習,有時候我看見她眼裡亮亮的,但我不敢問那是什麼,怕問了之後眼淚也會跟著掉下來。

媽媽每天來回奔波在醫院跟家裡之間,人瘦了一大圈。

有時候陳伯符會蹺課來醫院,我常跟他說這樣蹺課下去怎麼得了,萬一又因為時數太少被退學怎麼辦,他說他爸爸會處理。

住院的日子要認真說起來可以說上很久很久,但感覺上又很短,每天都在一樣的復健中度過,沒有網路,沒有推特,也沒有霽永。

心裡很哀傷,因為覺得霽永不夠關心我,所以才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給我。

出院這天,我用著還很陌生的柺杖走路,每走一步都會痛,每走一步都會不自覺地咬著牙,不知道要多久之後才能恢復以前走路的樣子。

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有難得的溫暖,這陣子關在醫院裡,連呼吸都有消毒藥水的味道,我一步一步地走,坐進爸爸車子裡的時候,臉上已經有層薄汗。

陳伯符陪著我走到車子邊,對我說:「回家之後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的,儘管打電話給我,我一定會幫忙到底。」

「這陣子也辛苦你了。」媽媽對陳伯符說,其實剛開始她也會對陳伯符生氣,但後來因為我的傷勢沒有想像中的嚴重,加上陳伯符不斷地努力補償,所以媽媽也漸漸地比較釋懷。

「真的很抱歉。」陳伯符這陣子最常做的動作就是鞠躬。

「我們走了喔。」我對陳伯符揮手,關上車窗。

車子越開越遠,陳伯符依然站在原地目送我們離開。
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他,因為我的任性,他付出了非常大的代價。

「要去妳住的地方幫妳收拾些行李嗎?」爸爸問。

「嗯。」

到了我住的地方,勉強跟著媽媽一起上樓,打開房門的剎那突然覺得好陌生,才不過多久沒回來,空氣裡已經有灰塵的味道。

我坐在自己的小沙發上,看著媽媽替我收拾東西,突然覺得很難過:「媽,我跟你們回家真的不要緊嗎?」

「說什麼傻話,妳是我的女兒耶。」

「我一直以為…」我好像突然變回那個在學校門口等不到媽媽的小學生。「我一直以為妳覺得我很麻煩,妳不想要我了…」

「怎麼會?」媽媽走過來抱住我。「我才是一直以為妳不要媽媽了。」

「嗚嗚…」我抱著媽嗎,突然間忍不住眼淚,那些在住院期間流不出來的眼淚,此刻通通都像洪水般傾洩而出。

媽媽抱著我一起哭,我有好多話想跟媽媽說,但哭到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抽泣著。

直到爸爸打電話上來問我們怎麼收那麼久,兩個人才停下哭泣的動作。

趕緊匆匆忙忙地把筆記型電腦收好,這才帶著一小包行李跟電腦下樓去。
下樓前,我回頭看了一眼霽永的房門,希望他會一如往常般打開門走出來,對我露出微笑。

但事實不然。

我突然有種再也見不到他了的感覺。

心臟比腳更揪痛著。

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多麼期望在因為痛楚而睡不著的夜裡能聽到他的聲音,即便是一句「晚安」也好,都可以在心理上減緩我的痛苦。

我多麼希望他能夠像偶像劇裡演的一樣拋下滿滿的行程,飛過來台灣只為了確認我安好。

這緊閉的房門,提醒了多麼殘酷的事實,我跟霽永,永遠是兩個世界的人。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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