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後,我出院回到家裡。

媽媽幫我辦好休學,暫時先讓我在家裡休養。

後續的幾件事情媽媽有讓我參與,因為她覺得我不能一直活在那些回憶裡,要知道那些人在對我做了這些事情之後得到什麼樣的後果。

「我不是鼓勵人要存有報復的心態,而是當一個人做了不應該的事情,他就會有相應的後果,我希望妳知道,今天妳遇到這樣的事情,不代表未來永遠不會再有,我也希望妳學習該怎麼去處理、去面對,短時間不能釋懷,沒關係。但不能永遠都記著這些,人的記憶也有一定的容量,如果老是把那些壞的回憶裝在腦袋裡,就沒有空間裝美好的事情了。」回家的那天下午,媽媽坐在我的床邊,用溫暖卻嚴肅的態度,跟我一起面對那些傷害。「沒有一個媽媽看見孩子發生這種事情會不難過,但我也不能只是難過,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要幫助妳從那些事情中跳出來,讓妳知道我跟哥哥處理這件事的後續,是希望妳能坦然面對,並學會勇敢。可以嗎?蒔花?」

從進門開始,媽媽就一直握著我的手。

雖然想起那些事情還會發抖,但媽媽的話給了我力量。「可以。」

「辛苦妳了孩子。」媽媽騰出一隻手撫摸我的頭髮,差點讓眼淚又快要決堤。

媽媽開始講述這幾天她跟哥哥對這件事情的瞭解跟處理。「那幾個男生不是妳們學校的學生,制服是安路說謊去跟其他同學借來給他們穿的,安路也承認整件事情從她開始,這孩子也被這件事情嚇到了,可能沒想到會這麼嚴重。根據安路的意思,她是說她只希望那幾個男生教訓妳,沒想到他們會起色心要拍妳裸照,但那幾個男生是說安路本來的意思就是暗示他們要拿到『可以威脅妳以後都乖乖聽話』的照片,但這方面安路不承認,不過找出事實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我們的,所以這部分的後續就要交給警察了。」

「學校的部分,雖然我先幫妳辦了休學,但如果妳想回去唸書,隨時都可以回去,我當然不願意看見妳再受傷害,不過我更不願意妳因為這些傷害而影響了自己的未來。學校方面已經建議安路的家長讓孩子轉學,不過我不贊成,因為我覺得讓她離開這個環境,反而會讓她忘記她自己曾經做過多麼殘忍的錯事,所以我希望她留在學校,一方面學習懺悔,一方面用行動真的去懺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雖然大約能聽懂媽媽說的話,但是對於安路要繼續在學校裡這件事,我卻感到很害怕。「那我轉學好不好?我不要回學校好不好?」

「孩子,轉學並不會讓妳的處境變得更好,去了別的學校,那邊的孩子們知道妳從哪裡來,又在這個節骨眼轉學,加上新聞的誤導,很難不對妳產生異樣的觀感,妳願意這樣嗎?」

又開始發抖,那些恐懼還沒有遠去,我搖搖頭。

「我也這麼想,與其這樣,不如我們回原來的學校,好好地繼續生活,現在學校方面非常審慎地在處理這件事,安路的父親也親自在會議上道歉,也來我們家拜訪過,他說對於自己的孩子做出這樣的事情非常抱歉,他是明理的父親。所以我相信安路以後不會再做出這麼離譜的事情。但最後決定權在妳,妳怎麼決定,媽媽都不會干涉,只要妳好好思考過,我就會支持妳,如果妳決定要在家休息一學期或一年,都可以,只是最後還是要回到學校讀書,這段期間妳還是必須複習自己國中的課程跟這一年學過的東西,總之,我希望妳慢慢回復正常的生活,試著去釋懷跟寬恕。」

寬恕?釋懷?我抬頭看著媽媽:「這些事情不是發生在妳身上,所以妳能說寬恕,能說釋懷,妳知道那有多恐怖嗎?那麼多男生圍過來壓著我…」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那時候時間過得好慢,好像永遠都不會結束,我一直叫著妳跟植木,結果都沒有人出現…」

媽媽聽到這裡,眼淚也瞬間掉下來。「我們也很難過,植木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正在學校考試,他跟教授報備就馬上坐車回來,看見妳在醫院臉色慘白,氣得要去學校找安路問清楚,被我擋下來。妳在醫院的這幾天,我們沒有比妳更好過,妳在醫院裡被綁著,打完鎮定劑後會睡著一陣子,我跟植木在外面應付記者,跟學校討論對安路的處置,還有去警局關心後續我們要提告的部分,要找律師…事情一大堆,但這些忙碌的疲倦都比不上我們面對躺在病床上了無生氣的妳的心痛…」

媽媽講到這裡泣不成聲。

因為她低頭哭泣的關係,才突然發現她頭上突然增加了許許多多白髮。

這也才知道原來媒體多麼嗜血,不論媽媽怎麼解釋,媒體都將之扭曲成為聳動且戲劇化的內容,講了一兩次之後,媽媽不想再澄清,植木則是一看見記者就臭臉走掉。

「媽媽,請讓我想一想。」沈默了許久之後,我對媽媽這麼說。

媽媽則是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之後,走出房門外。

我坐在床上,想著媽媽剛剛說的話,想著過去我們一家人的生活,想著剛上高中時快樂的自己…。

一切為什麼都改變了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生活一點一滴地變化,最後演變成無法收拾的局面。

才一年。

從國中畢業,進入高中到現在,短短的一年多,我從開心的高中生,變成了新聞節目的主角,或許新聞炒個幾天之後會冷卻下來,社會會漸漸忘卻這樣的消息,但是對於身為當事者的我來說,這樣的傷害會跟著我到最後,不論我願不願意放下,都會永遠記得社會替我貼上了這樣的標籤:搶人男朋友,所以被拍裸照教訓。

走到書桌前,拿出自己的日記。

是不是應該把這些事情寫下來?

是不是要寫出來,才能放下?才能真正去面對?

我能夠面對嗎?

顫抖著雙手,卻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去回憶,應不應該寫下來,我曾經以為的自己,究竟消失到哪裡去了呢?

翻著日記,閱讀以前的文字,突然很心酸。

我好喜歡以前的自己。

帶著笑容的自己,因為煩惱而在公園發呆的自己,跟大普一起去逛街的自己,跟媽媽一同煮飯卻什麼也不會的自己,跟植木鬥嘴的自己…這樣的自己,真的會隨著時間慢慢回來嗎?

眼淚滴在日記裡,暈開了字的顏色。

而我的世界,也突然沒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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