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回來之後,媽媽幫我請了兩天假,接著週末可以在家休息四天,這幾天她下班就會回家煮飯給我吃,可是我只注意到她臉上的妝很濃。

為什麼只是去上班要化那麼濃的妝呢?

「媽媽,妳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天天回家?」看著滿桌子曾經喜歡吃的菜,卻沒有胃口。

「媽媽最近工作很忙…」媽媽邊說,眼神有點飄,這是她心虛的表現。「常常要加班,有時候東西做不完,還要留在公司弄好,白天又要跑業務…」

我是個不喜歡追根究底的人,既然她這麼說,就當成這樣吧,只是覺得連媽媽也不能相信的話,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人可以相信?

「蒔花!」這時候植木打開門丟下行李衝進來。

我回頭一看,才短短的時間,植木頭髮閃著金紅色,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已經跟高中時完全不同了。

大學真是一個令人猜不透的地方。

「蒔花!妳還好嗎?」植木跑過來看著我的手。「是誰傷害我親愛的妹妹?」

「安路。」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媽媽跟植木都嚇了一跳。「怎麼了?」

鼻頭一酸,本來想把事情說出來,但又覺得說出來又能怎麼樣?難道他們可以幫我解決安路嗎?可以讓這些事情都不要發生嗎?

而且我怕講出去之後媽媽會讓我轉學或重考,這樣大普如果回來,就不能澄清這一切了,雖然蒙受這樣的不白之冤,還是希望有天能夠有人還我一個公道。

我沒有搶學姐的男朋友,也沒有像安路說的一樣逼大普不要跟她在一起。

這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為什麼這些人信誓旦旦、咬牙切齒地要我負責呢?

「蒔花?」植木看我傻住,伸出手在我眼前晃啊晃。

「沒什麼,她心機那麼重,肯定是她。」我隨便找了個藉口打混過去。

「學校那邊說是抽屜設計不良,讓鐵釘突出到木板外,所以造成這樣的傷害。」媽媽起身幫植木盛飯。「學校願意賠償蒔花的醫藥跟復健的費用,還包了兩萬元的獎學金給蒔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幾天不見的媽媽好像瘦了。

「蒔花怎麼傻傻的?」植木狼吞虎嚥地吃飯,好像在新竹都沒吃過飯的感覺。「啊!還是媽媽煮的飯好吃,好懷念喔,人離開家到外地之後,才會知道家裡的好,蒔花,以後不要離開台北,我怕妳受不了那種孤單的感覺。」

「從醫院回來就呆呆的,在想是不是要帶去收驚。」

那種孤立無緣的孤單,我現在就已經能深刻地體會,只是你們不知道。

「蒔花,吃飯。」植木把飯碗推到我面前。

拿著碗,用機械式的動作將飯粒一口一口塞進嘴裡,邊吃,就邊覺得自己的心思越飄越遠。

有多久,沒有這樣三個人一起吃飯了呢?

媽媽怕哥哥吃不飽,又起身去弄其他的菜。

「媽媽,哥哥…」我放下碗。

「怎麼了?」「幹嘛?」他們同時回答我。

「我們,可不可以…」講到這裡就忍不住眼眶紅,眼淚醞釀著。「可不可以回去以前?以前大家會一起吃飯,吃完飯喝個茶看新聞或看鄉土劇罵來罵去,我好想念那些日子。」

「蒔花…」媽媽也紅了眼眶看著我。

植木則是正色對我說:「蒔花,哥哥知道妳暫時還不習慣這樣的日子,但是就算回到過去,這樣的情況還是會隨著時間過去而再度出現,難道妳要永遠都停留在小孩子的狀態嗎?」

「我只是希望我們一家人永遠都在一起。」我越哭越難過。「為什麼現在每天回家都只有我一個人,我真的覺得很孤單。」

「我在新竹也是一個人,媽媽工作也是一個人,大家不都一樣在奮鬥嗎?」

「媽媽真的是一個人嗎?」我小聲地嘀咕著,沒想到還是被植木聽見了。

他嚴厲地看著我:「媽媽為了我們努力很久,希望妳為她多想想,沒有她,今天我們能這樣自由自在地讀書嗎?我支持媽媽,不論她有任何決定。」

媽媽沒有聽見我的話,抽油煙機的聲音蓋過了我和植木的對話。

「媽媽交男朋友你不生氣嗎?」我問植木。

「蒔花,妳要站在媽媽的立場想一想,這麼年輕老公就過世了,她的痛苦比我們多上幾十倍幾百倍,我相信她自己要交男友經過很多掙扎,我們要支持她,妳瞭解嗎?」

默默地點頭,但心裡仍然有疑問。

總覺得植木跟媽媽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的感覺。

每個人都有秘密,大普跟植木之間也有秘密,媽媽跟植木之間也有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的秘密,是沒有辦法跟誰分享的。

吃完飯回房間發呆,現在連唸書都懶了,反正媽媽現在也不太過問,我不知道為什麼變化會這麼大,只是這個家的轉變讓人無法適應。

轉頭一看,手機正在桌上閃著光芒。

啊學長打來了。

「學長。」現在接到學長的電話都覺得很欣慰,起碼還有一個人聽我說話,起碼還有一個人關心我、喜歡我。

「哈囉,小蒔花,在做什麼啊?」

「發呆。」

「沒有在唸書喔?」

「學長有在唸書嗎?」

「也沒什麼時間,現在學校活動很忙,迎新活動一堆,有系上的也有社團的,我還加入了系上籃球隊,現在都要練球跟比賽。」

「游泳隊呢?」

「暫時還沒有考慮加入。」學長有點遲疑。

「為什麼?學長不是很熱愛游泳嗎?」

「人長大了,有些方向也是會改變的。」

又是長大,又是改變,膩不膩啊?!我突然生氣起來:「為什麼從高中到大學又要改變呢?這樣一天到晚變來變去不是很累嗎?為什麼不只是堅持一件事情呢?」

「蒔花,妳還好嗎?」學長靜默幾秒之後這麼問我。「是不是學校又發生什麼事情了?」

「是啊。」我很想這麼說,但終究說不出口,學長已經離開學校了,他總不能像以前一樣天天陪在我身邊,總是得一個人面對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沒,就跟以前一樣沒什麼朋友。」

「這樣好啊,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妳被別人搶走了。」學長又恢復開玩笑的口氣。

「應該…不會吧。」我故意這麼說。

「什麼應該,是絕對,妳要給我點信心吧!」學長在電話那端嚷嚷起來,我忍不住笑出來。

「知道了知道了,早點休息吧。」講完之後我掛掉電話。

跟學長講完話之後心情比較輕鬆些,但還是不想睡。

因為睡醒之後又要面對痛苦的生活,那種有苦說不出低聲下氣的壓抑,安路明明就已經有新男友,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

她的新生活已經開始了,我卻還是被她關在黑暗裡。

安路真的很厲害,有時候不得不這麼說,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說的,但幾乎聽過的人都相信她說的話而覺得我是心機重又高傲的賤女人。

連我自己都開始懷疑我到底是不是那樣的人?

不斷回憶那些大普還在的日子,我是不是有說過什麼安路的壞話?我想當時的自己還不清楚自己喜歡著大普,所以有些時候聽到安路的消息的確口氣會有點酸,然後內容當然不會是稱讚她。


所以大普把我說的這些事情都告訴安路嗎?


我跟大普之間所有的情誼,安路都知道嗎?大普把我們的友情拿來跟安路這樣膚淺得可能不會瞭解的人聊嗎?

他會不會,已經察覺到我喜歡他的心情,然後把這當成笑話來說?

不會的,大普不是那種人。

人都會變的,不是嗎?學長說人每到一個新的階段就會有所改變,植木上大學之後回家也變成完全不同感覺的人,媽媽交男友之後也變得很陌生。

大家都變了,為什麼大普不會?

一定不會的,我相信他還會是那個拉著我手一起回家、陪我吃鹹酥雞、陪我逛街買書買筆的大普。

但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大普已經不在這裡。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能繼續在這裡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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