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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字坡還是跟記憶中一樣那麼討人厭的難走,我氣喘呼呼的爬上去,發現大家也都跟我一樣面有菜色。

「才只是開始而已,體力不好喔。」阿古在後面說笑,對他來說爬這樣的山路一點也不難,他們幾乎每天都在玉山的路上走來走去,爬山跟走平地是一樣的。

「是啊,才開始不到五百公尺呢。」

第一個險峻的之字坡過後,就是稍微平緩的坡度,隊伍也開始拉長,每個人之間的距離都變大,開始變成一個一個小團體各自往上走,這時候的我終於可以邊說話邊走路,呼吸也調得比較順一點,難怪嚮導要我們早一天上山來適應高山,雖然現在呼吸還是有點難過,可是我已經開始感受到那種森林的氣息,那就是大地的味道。

或許那是唯一不會變也不會消失的地方。

「小蔓,妳猜我們這次大概要走多久?」因為沒體力,所以我們早早就在路邊休息,柏惠拿著之萍的登山杖在那裡戳啊戳。

兩旁是高大的樹木,剛剛瑪拉古在解釋給我聽,說我們來得太早,如果四月多來,就會看見玉山杜鵑開花。

「到時候花開,滿山的花,白色粉紅色,很漂亮。」瑪拉古很開心的說著,我看見他的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往下滑落,消失在他七彩的頭帶上。

鮮豔的顏色有振奮人心的效果。

「妳在看什麼?」

「這個。」我指著他頭上的那條帶子。

「妳喜歡啊?」

「嗯。」

「送給妳。」說著說著他就要把帶子給拆下來。

「不用啦!」我連忙幫他把帶子繼續「裝」回去。「這樣你就沒有東西背了啊!」

「我還有啊。」瑪拉古從口袋裡又摸出一條。「預備用的。」

我看著瑪拉古開心的神情,把那條帶子給收下,上面有他的汗水,微濕。

「對了,我流汗哩,還是新的給你。」瑪拉古動作很快,說完話就又要把東西換回去。

「不用啦,我喜歡這條。」

「喜歡的話,山下我家還有好多。」

「謝謝你。」

柏惠此時突然將我拉到一旁,賊賊的笑著。「喔,氣氛不太對喔,有點甜蜜的感覺,怎麼回事啊?」

「妳思想不純正,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說,都兩年了,交個男朋友也不是壞事。」

我無力的翻白眼。「我說這位姊姊,妳會不會真的想太多了一點啊?」

「沒有啊,我是鼓勵妳,不要一直停留在昨天啊,妳要跨越過去,到達明天,知道嗎?」柏惠說完之後,用一種很怪的表情對我笑,然後跟之萍在那裡不知道在竊竊私語些什麼。

「走囉走囉。」柏惠跟之萍兩個人背起行李往前走,還不忘回頭給我個V手勢。「我們走囉。」

「走吧!」我看著瑪拉古輕鬆的將幾十公斤的行李「丟」上肩,腳步輕快。

我背著自己小小的肩背包,都覺得好像有越來越重的趨勢。

柏惠她們好像有意要走很快,於是我也加快腳步,盡量不要讓自己離她們太遠,沒多久之後我們經過孟祿亭,同學跟老師們都在那裡休息。

「阿古,偷懶喔,走這麼慢。」嚮導在前面開著阿古的玩笑。

「沒有啦,反正慢慢走也沒關係。」

「喔,都對妹妹比較好喔,陪妹妹走哩。」嚮導還在那裡兀自開心,然後打開他巨大的背包拿出幾瓶愛之味牛奶花生問大家要不要吃。


真是太驚人了,我沒想過有人會背這個上山,我們的嚮導真是個奇人異士。

我停下來,感覺心臟開始有點刺痛,想不出什麼原因。

「累嗎?」之萍走到我旁邊按著我的肩。

「不是,有點刺痛。」我比著自己的心臟。

「我也是。」之萍笑笑的對我說,然後我們講起各自的症狀,才發現原來我們有一樣的毛病。

「那我們是兩個心臟病患囉。」

「對啊。」之萍穿著紅色的GAP褲,看起來很可愛,我也想要買一件,可惜之萍說那是她去美國買的,是童裝。

「我們這種身材在美國都可以穿童裝。」之萍很開心的拉著褲子。

「我還以為美國人都很瘦。」

「胖的很胖喔。」之萍比了個樣子,大概有她的兩三倍大。「很多人都是這種size。」

「太恐怖了。」

就在我們盡情批評美國人的身材的時候,嚮導又在前面大喊。「出發了!不要糜爛,這樣下去要走多久,現在才在一公里半哩。」


我們相視苦笑,再度把自己背包背起來。

「唉,真重。」我邊抱怨邊背起自己的背包,感覺很像有兩隻牛要把我往後拉那種重量。

「妳背包背這樣不對。」阿古突然走過來我旁邊。「難怪妳背著這麼吃力。」

「不對?」難不成這年頭背個背包還有公式的嗎?

「嗯。」阿古開始動手幫我調整背包的背帶。「背包要緊貼著背啊,才不會一直把妳往後拖,很費力。」

「是喔?」

「妳這種背法是愛漂亮的背法。」

「噗~」我忍不住笑出來。「愛漂亮的背法喔?」

「是錯的。」


阿古的手按住我的肩膀,不太熟練的替我調整背帶的長度。

「我自己調就好咩。」

「快好了。」

我低下頭看,阿古的手掌很大,上面佈滿了細細碎碎的疤痕,整雙手充滿歷經風霜的感覺,跟你彈吉他的手一樣。

「好啦!」阿古拍拍我的背包,示意他已經弄好了。


我站在原地假意的跳了一下。「果然變得比較輕耶!」然後開心的回頭對阿古笑了一下,看見他的臉突然泛紅起來。


「謝謝你喔。」

阿古沒有回答我,不過他背起自己的背包,繼續在我身後,沈默的走著,只是有時候我爬不上陡坡時,會感受到他在背後輕輕的用手推著我的背包。

這種感覺,會讓我想起過去的一切。

那種有人在背後守護的感覺。



每隔一小段路,都會有那種懸在空中的橋,雖然那是前人費盡心血換來的,但我還是討厭走橋。每次走過去的時候往底下看都是空空如也,雖然沒有懼高症卻也有點腿軟,那種無法控制的害怕,害怕在自己走過去的那刻,橋就會突然斷裂,然後我就這樣跌下山。

不斷的告訴自己橋真的很堅固,真的不會出事,可是卻還是得一步一步很慢的踩過,確定橋面是穩定的才敢繼續往前踏。

「妳會怕喔?」阿古在後面開口。

「一點點。」明明很怕,卻還是死撐著,這習慣真是不好。

「不要往下看就好了啊!你看我都不看的。」阿古講的一派輕鬆自然。

「你當然可以不用看,玉山跟你家後院沒有兩樣,可是我不一樣,如果不看的話應該會死的更快吧。」我繼續用我的老太婆速度緩慢前進。

「不會掉下去啦,我會拉住妳。」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你最好就是可以拉得住我,我才不相信你在那一大包之外還顧得到我。」

他笑開了。「我可以把他們丟掉啊。」

「騙人。」

就在這樣的一來一往之間,原本緊張的氣氛也沖淡許多,不知不覺,我們四個人就自成一個小組,柏惠跟之萍在前面,我跟阿古在後面,一路上這樣聊聊,好像也感覺比較輕鬆,雖然累歸累,但是至少還有人一路陪伴。

就這樣一路往上爬,隨著高度越高,心臟的情況好像也比較難以掌握,我看之萍也不時停下來深呼吸,大概也是這毛病。

「妳還好嗎?」我拍拍之萍。「我有帶藥,要不要吃?」

「不用,謝謝。」

「真的不用嗎?」之萍臉色有點蒼白,胸口不住的起伏著,看起來蠻令人緊張。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會好。」

幫忙之萍把她肩膀上的行李卸下,讓她坐下來喘口氣,柏惠也挺擔心的,雖然之萍之前也常常在爬山,不過她說她爬的都是兩千公尺以下的山岳,還沒有爬過像玉山這樣的百岳,因為她知道自己心臟不好,來這邊或許會比較辛苦。

「雖然辛苦,但是還是想來。」之萍這樣說著。「就算會這樣死掉,也會覺得很值得,哈哈,因為我一直都很想來這裡。」
聽完之萍的話,有種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遙遠的感覺。

在我腦中響起另外一個聲音。「雖然爬百岳很困難,很累,有時候在山上都懷疑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虐待自己,飯也不能好好吃,覺也不能好好睡,每天這樣風吹雨淋,還會被雷打…,想睡的時候窩在睡袋裡,從地面傳來的冰冷卻會不斷刺著身體,這樣的生活過久了還真是會讓人毫無鬥志,有時候也想過是不是該放棄。」

我還記得他當時的眼神,充滿堅定的力量。「不過你還是會愛上山,愛上了在那樣的辛苦之後所換來的果實,當你站在山頂上看著大地,看著你一路辛苦走來的痕跡,之前的痛苦都變得不重要了,那一刻的心情,我想只有愛山的人會懂。」

「只有愛山的人會懂。」我複誦著他說過的話,想起他每次談起爬山時的興致勃勃,他燦爛的笑容。



每一天,都有一些事情將會發生。
每段路,都有即將要來的旅程。
范瑋琪【啟程】



我想,或許這首歌在告訴我,每一天我們都要各自面對不同的旅程。所以我該往前,要把你放在我的心裡,自己去面對明天。

「加油吧,等我們到了山上,就會值得。」我對之萍微笑。「因為,所有的辛苦都會變成很美好的回憶喔,相信我。」



講完之後想起你,想起跨越不了的過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眼眶很熱,眼前一片迷濛,然後眼淚就毫無預警的掉了下來,連自己都嚇一跳。



「小蔓?」之萍先發現,然後柏惠衝了過來。

「小蔓,怎麼了?」阿古也跑過來。

「妳很不舒服嗎?」阿古問著。「妳跟她一樣不舒服嗎?」

我沒有說話,眼淚卻止不住,你說過要帶我到達未來,我不想自己一個人。

柏惠安靜的過來將哭泣的我擁進她溫暖的懷裡。「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放心哭吧,哭過之後就可以不這麼難過了。」


是嗎?哭泣後真的就可以不那麼難過,真的可以把過去都放下嗎?


「把他放下吧,妳這樣子不會快樂的。」柏惠的聲音也有點哽咽。「我們都知道妳難過,但是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讓妳走過去,兩年了,難道妳還要守著他,守著過去嗎?我相信他也一定希望妳可以幸福,而不是伴隨著他的影子終日難過,不是嗎?這些話我講了再講,妳也聽了很多遍了,但是我還是希望妳能夠真的去做到,我們今天再來,不是要讓妳掀開過去的傷口,而是要讓妳知道有些東西會一直都在,像我們。」


聽完之後,努力的讓眼淚停住,我抬起頭,看著柏惠、之萍還有旁邊一臉不解的阿古,心裡面有種暖暖的感覺在蔓延。


我還有這些朋友,雖然玉山曾經讓我失去了我最愛的人,今天我終於還是踏上這片土地,這片曾經奪去我最愛的人的土地。

我應該要快樂,我知道你希望我快樂。

「不要哭了,往前走吧。」阿古拍拍我的肩膀。「人生嘛,就是要快樂。妳剛剛聊天的時候很開心啊,這樣很好。」

背上自己的裝備,僵硬的氣氛就這樣突然重重的壓了下來,壓得我們都喘不過氣,我們安靜的各自走著,空氣裡只剩下粗淺不一的喘息聲跟沈重的腳步聲,而笑語,卻是消失了,或是誰都不敢再說話,阿古沿路還是會介紹各種玉山的植物,只是我們卻沒有再開心的對話了。


從遠處看來,正在登山的人到底有渺小呢?

我邊想著這個問題,邊往上爬,而排雲山莊,好像一步一步的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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