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排雲,下午休息了一陣子之後,大家興致勃勃的要往西峰去,我則因為心臟不適的關係留在排雲休息,阿古跟我一起在排雲休息,他本來說要帶我去另外一個很漂亮的地方大家都不知道,可是我說我真的已經沒力氣再走了,於是抓起睡袋就自顧自的睡覺。

這個覺睡得很香甜又安穩,一直以來出門在外都會認床的我第一次睡得這麼熟,醒來之後,好像全身都有點不聽使喚的感覺,頭也微微疼著,瑪拉古的背包在我旁邊,那條鮮豔的頭帶在我眼前晃著。

把睡袋整理好之後走到外面,看見幾個不認識的人在那邊喝茶聊天,好像認識的人都跑去西峰了。


柏惠本來不想去西峰,因為她擔心我自己一個人留在排雲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怕我想不開之類的,後來經過本人與阿古的再三保證之後,才一路碎碎唸的出發去西峰,臨走之前還不忘交代阿古。「把小蔓看好啊!回來發生什麼事唯你是問。」


「知道知道。」阿古開心的笑著。

看見阿古的笑容會讓人覺得世界好像總是沒什麼煩惱一樣,就這麼開心,真好。

我胡亂的洗了臉,雖是黃昏,水的溫度卻還是偏低,這邊的水可以生喝,所以我拿水瓶裝了水坐在排雲前面的木桌上,看著黃金色的夕陽。


也許是很久沒這樣靜下心來看天空,也許是高山上的黃昏特別美麗,這一刻看著夕陽,人都好像被夕陽給吸住了一樣動彈不得,只能癡癡的看著眼前的色彩,慢慢的,慢慢的,暈染開來。


大地,是上天的畫布,恣意揮灑皆是美景。


我就這樣看著看著,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就想往前走,往前走,想要離這片美景更近一點。

或許,再近一點,就可以更靠近夕陽。


「妳又在幹嘛!」突然一股力量將我往回拉,我整個人驚醒過來,這才發現阿古站在身邊。

我呆呆的看著他,從手臂上傳來的痛顯示阿古剛剛很用力。

「妳想做什麼?」阿古喘著氣,額上有汗珠冒出來,表情有明顯的緊張跟…不悅?

「我在看夕陽啊。」我無辜的指著身後的夕陽,這時候整個天空已經呈現紫紅色,豔麗非常。

「看夕陽為什麼一直往前面走?」阿古指著地,我才看見剛剛自己若再跨出兩三步就是山壁,掉下去我看是會殘廢吧。

「我不知道。」這時候我才瑟瑟的發起抖來,想起自己剛剛的行為像是自殺。「我不知道,我想離夕陽近一點。」


聽了我的話之後,阿古緊張的神色好像才放鬆下來,他抓著我的手把我帶到桌子的另一邊坐下。「山就是這樣,當妳專注的看著她的時候,她就會把妳往裡面吸,讓妳往下掉,永遠都跟她在一起。」

「山,很美卻又充滿危險。」阿古嘆了口氣。

我們各自沈默,夕陽的顏色也開始漸漸被厚重的藍黑色給取代了。

等到負責煮飯的山青把菜出來放到桌子上的時候,柏惠他們也從遠處吆喝著出現了。

柏惠跟之萍兩個人的笑容好像掩蓋了所有疲憊,她們開心的笑著,講剛剛往西峰一路上的趣事給我聽。

「有一段竟然要攀岩壁,我看到腳都軟了。」

「西峰很不好看。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塊牌子寫著西峰跟柱子上有標高,這樣而已。」

「那邊還有廟,不過我沒下去。」

「回來的時候一邊走一邊看夕陽,覺得好漂亮,比上次來的時候從排雲這邊看夕陽還漂亮。」

「好啦其實西峰也不錯啦。」

「肚子好餓!哇!飯菜好了嗎?」


柏惠跟之萍兩個人一搭一唱,最後全副的心思還是轉移到桌上的臉盆,臉盆裡裝的都是我們今天晚上的菜,因為蓋著,所以很神秘,可是大家回來之後都忍不住打開來偷看,然後彼此呼喊著好餓好餓。

吃飯的時候柏惠問我下午我在幹嘛,我說我睡到她們回來之前剛好醒來,阿古看了我一眼,不過沒有拆穿我。

柏惠聽完之後放心的繼續吃飯,大家吃飯的速度真的很驚人,我想是因為大家都很餓了吧,所有的菜都被一掃而空,連用來爆香的蔥也不放過,總之大家把所有可以塞進嘴裡吃下去的都吃下去了,這才各自拍著圓滾滾的肚皮說聲滿足。

吃完飯大家收拾好之後,把行李打點打點,各自換個衣服,就準備要睡覺了,因為明天三點要起床準備攻頂。


躺在床上,大家一邊抬腳一邊聊天,在開心的背後卻擋不住一陣陣湧來的疲倦,開始一個一個陷入夢鄉,我因為下午有睡過的關係所以還沒有很睏,所以就跑到外面看星星。

晚上的天氣其實不錯,還可以看到很多星星,只是沒有看見美麗的銀河有點小失望,沒有光害的山裡,應該是星星最能散發光芒的地方。

今天除了我們這團之外還有幾團零散的登山客,他們好像還充滿活力,四處走動說話,也讓我在黑暗的夜裡感覺好像還有人陪。

「妳不睡覺嗎?」是阿古,不知道又從哪個角落冒出來。

「下午睡飽了。」

「星星很少。」阿古看我一直抬著頭仰望天空,也跟著一起看起來。

然後我沒有說話,我們就這樣靜靜的,直到空氣開始越來越冷,霧氣也開始飄近,星星的光芒變得模糊。

「進去吧。」阿古拉著我。

「阿古,我以前的男朋友就是在這裡消失的。」我看著遠方,聽說夜裡會有鬼魂出來相會,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他叫做育中,很愛爬山,兩年前他上玉山,就在這樣的夜裡,他一個人帶著小背包說要去看山羌,結果就消失了,消失在玉山裡。」

「我在排雲發了狂的等,誰勸都不肯下山,直到幾天後他們把育中帶回來,冰冷而僵硬的帶回來到我面前。」我開始發抖,卻意外的流不出眼淚。「兩年了,人不能總是一直沈溺在過去,這兩年我很不快樂,這份不快樂也影響到我周圍的親人跟朋友。」

「所以我想來這裡向育中告別,跟育中說我必須跳脫這些才能夠繼續往前走。」

我就這樣自顧自的說著,也不管阿古是不是在聽。「我到現在還是愛他,不過這樣的愛並不會讓我快樂,育中那天要去看山羌的時候對著想陪他去卻不敢去的我說,不要擔心,他一下子就會回來,叫我要開心一點。」

「他應該會希望我忘記這些痛苦的,不是嗎?」


阿古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輕聲的道了謝。


「為什麼要告別呢?妳不快樂是因為他,所以要跟他說再見嗎?」阿古聽完了這一切,開始說著。「我不這樣想,我認為正因為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才更不能忘記過去,過去的一切才是讓自己變得更堅強的磨練。」

「睡覺吧。」阿古拍拍我的肩膀。

我跟著阿古走進房間,鑽進自己的睡袋中,想著阿古說的話,柏惠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應該很累很疲倦的夜,我竟然沒睡意。



三點,準時起床。吃完早餐之後,大家輕裝簡便,往攻頂的路上出發。

雖然說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攻頂的路很難走,不過沒想到一開始就很陡峭,不斷接連而來的上坡路,都是碎石跟大石,走了沒有多久已經渾身是汗、氣喘呼呼。

阿古今天早上說要一起攻頂的時候還被嚮導虧,這時候我心裡已經隱隱知道阿古對我有些不一樣,因為他其實很少陪人攻頂,不過他昨天跟我說會陪我上去,上去看看天地。


眼前只有自己的頭燈發著光,點亮我的路,這時候我不禁想,如果是一個人來的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是孤獨,還是一個人的征服?


還好怕黑的我一路上都有朋友陪伴著。有柏惠,有之萍,還有一路上都不太說話的阿古,用他最直接的方法在幫助我。


我們不斷往上爬,彼此間已經很少交談,只是感覺自己的汗水滑下,越靠近山頂,風越來越強,溫度也越來越低,呼出的氣都變成了霧。


過了往北峰的叉路之後離山頂已經很近,這時候天已經有點微微亮,往玉山頂還有最後的幾百公尺,抬頭一看,只見一條條的鐵鍊從地上竄出,還搭配著偶爾幾跟被拉倒的鐵柱,就這樣在我們眼前張牙舞爪。


我們真的要這樣上去嗎?

這時候,發抖的我,一步一步,抓著鐵鍊,那樣的冰冷就算自己戴著手套,也能輕而易舉的穿過所有裝備,直直傳進妳心裡的冷。

這時候的天色已經亮得足夠讓你看見眼前的景色,會覺得有點害怕,又有點興奮,因為在風口,風很大霧很大,我們可以清楚的因為霧的飄動看見風的方向,風是由下往上這樣刮上來,非常非常的強。


其實我站在那裡就很感動了,這時候我才真正知道,原來登山的感覺是這樣。


在上山之前我很排斥的一切,到這裡忽然都值得了,我終於看見山的力量。

我們繼續往上爬,抓的冰冷的鐵鍊,一步一步的往上踩,每踏一步,就離山頂更近。

最後一步,我看見阿古在我眼前伸出的手,我看著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感覺他穩穩的將我帶上去。

我登上了玉山頂!第一次體會到育中說的感覺,那種力量跟感動,我終於知道了。站在山頂,竟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感動,雖然這麼冷,雖然這麼累,但是上來之後都會忘記。

山上的風吹過,清晰的讓我聽見自己的心跳,伴隨思念你的心情,微微的疼痛著。



育中,我來了,來到你的身邊。


而這樣的思念,也該到了盡頭。


柏惠跟之萍走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也牽起阿古的手。「看,太陽快要出來了。」



我微笑,是啊,就算霧這麼濃,就算雲層很厚,太陽都會穿過這些障礙,把光芒散發出來。不管境遇多麼艱難,最後能讓自己發光的,都只有自己而已,不是嗎?所以不要自己束縛了自己。


太陽慢慢的升起來,大家在山頂歡呼,又叫又跳,興奮的拍著手,然後跟寫著「心清如玉,義重如山」那塊石頭照相。


柏惠跟之萍去照相之後,阿古並沒有放開我的手,他轉過頭對我說:「不論過去有多麼美好,人都得活在現在,我相信妳可以很快樂的。」

我笑而不答,而金黃色的陽光,慢慢地撒滿了整座山頂。


我想,你說得對,想到達明天,現在就要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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