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我一個人留在教室裡想教室佈置的構圖。

  學期初時不知為何的被大家知道了我國中是美術班的,因此也順理成章的被選為學藝股長,雖然有些勉強,但認為自己多多少少也該改變一下。而這個學校裡有九成九以上都是女生,我活得自在,覺得連空氣都乾淨多了,我在這片小小的校園裡改變了。

  換了新環境,人的心態也會有改變,這是好事,無庸置疑。

  每學期的教室佈置是各班挖空心思的爭奪戰,身為學藝的我理所當然的被捲進這股戰火裡,要做出個讓大家都滿意的畫面。

  本來班上同學興致勃勃的說要幫我忙,但我這個人實在是不喜歡做事的時候旁邊有人盯著我瞧,所以索性全部自己來,這樣子做的好處是我可以把整間教室都當成我的畫布,我愛怎麼畫就怎麼畫,壞處是照這樣的進度看來我必須得花一整個星期放學後的時間用來做事。

  「嘿!」從我背後傳來一個聲音,而我百分之百的認得。

  我轉頭,準確的看見巧,倚在我們教室後門邊上,若有似無地笑著。

  「還不回家?」

  「回得去嗎?不是看見了?堆在地上那堆材料?」我指了指我座位上那一堆工具和同學們事先買好的紙、保麗龍、顏料這之類的。

  巧看了看那堆小山和教室四周光禿禿、顯然尚未動工的牆壁。

  「妳一個人要作教室佈置?」她無法置信地叫著。

  「想不到吧?」

  「我幫妳。」

  我看看錶。「妳現在不是應該在練球才對嗎?」

  我非常非常認真的想要一個人完成,在這方面我絕對的孤僻,沒有任何談判的餘地。

  「今天羽球隊要先練,我們要等到六點才有場地,我原本是想說不知道妳回家沒有想要過來約妳一起去吃點東西,如果現在不吃,我等一下練球可能會餓到暴斃。」

  我咬咬唇。「我要忙。」

  巧瑄挑起一邊的眉毛。「忙?」她看了看那一地明顯尚未動工的樣子。「哪裡忙?」

  我指了指自己的頭。「這裡。」

  「那好吧,我自己去吃。」

  嗅到一絲絲火氣的味道,算了,沒有空去管自己以外的人的情緒,至少,不是現在,我真的想做事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讓我分心。

  「嗯,下次囉。」我轉身背對巧瑄,拿出紙筆開始勾勒著腦中的畫面。

  她的腳步遲疑著,但最後還是離去了,我無法開口說出「抱歉,我無法陪妳」或是「我陪妳去,等我一下」這樣的話,質疑著自己的用心是什麼。

  我喜歡她,沒錯,但我至今仍無法分辨這樣的喜歡是來自於對巧瑄個人還是因為她的身份,我是因為想要站在眾所矚目的位置所以才會喜歡她嗎?

  那麼我心裡這點點莫名其妙的愧疚是從何而來的?



  我們的關係,似乎從那天的通道開始,分隔開來,成為兩邊都極其矛盾的忽冷忽熱,而我,一直想尋找一個答案。


  這個答案,其實很簡單,也很困難。


  §


  回到家裡,一身的疲累,或許,該說是精神上的疲累。

  「回家」這件事帶給我的疲憊,毫不留情地襲擊而來,實在無法打從心底認為「家」是個溫暖的地方,所以我能體諒那些離家青少年的心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離開也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我很佩服他們的勇氣。要不是因為我是個懦弱的人,我想我也會選擇這一條路,只是在達成目標之前,我的肉體可能已經先行死亡了。


  嚴格說來,我仍然依附著家人所提供的金錢,像植物需要空氣、水和養分一樣。


  「筱敏,回來啦?」依然是我最不喜歡的做作嗓音,我的姑姑。


  一個女人要保持在十年內毫無長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姑姑,我想我並不需要妳的關心,省下吧。省下這些虛偽,然後給我一點安靜,就是對我最大的恩賜。

  「等下有客人要來,妳不要忘記要下來吃飯啊,別又不吃,這樣我可對不起妳天上的娘呢。」

  我看了她一眼,皺著眉,無法掩飾我厭惡她的心情。她對自己做過的事倒是記得不太清楚,希望有一天我能讓妳清清楚楚的回憶起過去,回憶起妳惡毒的每一面,回憶起妳話裡的刀是如何地刺傷別人。回憶起我母親活著的每一天妳所扮演的角色。

  上樓,鎖上門,我一樣是個囚犯,不管在哪裡都是。被自己囚禁在心裡,囚禁在說不出的愛恨裡,在害怕些什麼?又在追尋些什麼?我的手裡能握住多少幸福?還是它們永遠都不是我所該有的?這樣的問題我想了再想,卻看不到盡頭。


  腳步聲達達地上樓,前進。

  逼近。

  停在門前。

  「筱敏,等下下來客廳,爸爸有事情跟妳說。」

  有事?有什麼事情呢?

  剛剛姑姑說過有客人要來,大概是又一番訓話叫我在客人面前要乖巧些之類的吧,我想,在扮演盡責的花瓶這一方面我算是蠻有心得的,如果父親為這個擔心大可不必,我可以保持友善的微笑直到曲終人散那一刻。

  演戲,並不太難。


  步下樓梯,我看見客廳裡佇立著兩位客人,兩位素未謀面的人,一老一少,包括父親在內的三雙眼緊盯著我,帶著濃濃的評估意味。

  「筱敏,來,過來,見過趙仲輝趙伯伯,趙伯伯可是教授呢,以後妳考上大學搞不好會變成趙伯伯的學生。」父親笑的頗有深意。

  我走過去,對這位看起來慈祥溫和的學者露出真誠的笑容。「趙伯伯您好。」

  雖然疑惑,但是問問題無濟於事。

  父親迫不及待地繼續介紹著。「旁邊這位呢,是趙伯伯的兒子趙子捷,二十歲,台大法律系,準律師一個。」

  伸出手,依然是一貫的笑容,好的演員要適合任何舞台。「你好,趙公子。」我的話裡缺乏的不過是一點溫度,並不為過。

  「妳太生疏了,如果妳不介意的話,請叫我子捷。」他輕輕握住我的手,隨即放開,憑良心而言,我覺得他的態度倒挺落落大方的,至少在這樣的場面下。


  整件事推敲起來很簡單。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天的設宴有些什麼樣的計劃和企圖,在下樓看見趙子捷那時我就隱約嗅到不尋常。


  父親在試圖為我相親,該這麼說吧,為矯正他女兒不正常的性向,他在替我物色好對象,找個人讓他女兒見識一下男人的優點?不知道這是不是馮醫生出的餿主意。

  不過眼光倒好,趙子捷是有些優點,至少他沒有在第一眼就讓我產生厭惡感。該說是我改變了嗎?或者是這個人沒有威脅性?

  「筱敏啊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有客人要來還不換套衣服,」父親領著客人走進飯廳,那兒劉媽早準備好了一桌盛宴。


  尾隨著大家,我仍然不動聲色。

  如果認為盛裝出席是件非常重要的事,那麼父親大人絕不會忘記叮嚀我換衣服。我想,沒要我換衣服的原因是想讓他們看見那顏色吧。


  那件攸關乎你面子的墨綠色制服。

  其實它並不代表我優秀,只是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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